工业博物馆是一种具有特定主题的博物馆。与工业遗产相仿，面向未来的工业与面向过去的博物馆之间构成一种张力。在工业时代尚未结束的当下，工业博物馆仍属于较为小众的博物馆类型。事实上，工业博物馆这个概念本身缺乏严格界定，能够被归类为工业博物馆的展示场所多种多样。工业博物馆的兴起是工业化乃至去工业化的产物，包含工业文化的变迁。有研究者指出，工业博物馆的诞生背后包含机械时代初期人们观念的转变，与工业博览会有不解渊源。【1】这就是初生的工业文化自我表达的一种方式。目前，学界对工业博物馆的研究多从文物与遗产维度展开。【2】然而，对具有创新精神的企业家来说，展示历史如果成为展示“落后”，则非其所愿。因此，工业博物馆的发展应考虑其类型的多样性，满足不同的需求，工业博物馆的建设应思考某些更为根本的问题。【3】本文不对当前工业博物馆的发展状况进行分析，仅从工业文化的角度指出工业博物馆在时间上的不同面向及其相应的功能。

国际博物馆协会将博物馆定义为：“博物馆是一个为社会及其发展服务的、向公众开放的非营利性常设机构，为教育、研究、欣赏的目的征集、保护、研究、传播并展出人类及人类环境的物质及非物质遗产。”【4】根据这一定义，博物馆要向公众展示其所搜集的遗产（heritage）。当然，这又会带来对“遗产”进行界定的问题。第 6 版《辞海》对博物馆的解释是：“亦称‘博物院’。保存、陈列、研究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的遗存以及自然标本的文化教育事业机构。可分为革命、民族、历史、军事、地志、自然、艺术、医学、科技以及综合等类型。”【5】这个定义没有突出博物馆的传播与展示功能，与当下中国社会对博物馆的要求已经不太适应，但它与前述国际博物馆协会的定义一样，突出了博物馆保存和研究的是“遗存”这种过去之物。此外，《辞海》以对博物馆的简单分类补充了定义，这里面没有提到工业类型，但提到了与工业有密切关系的科技类型。博物馆的类型主要由其藏品类型决定。一本当代西方的博物馆学教科书写道：“今天不同博物馆之间的区别很大……它们的藏品不同：从昆虫到历史上出现过的工业器械，从古代雕塑到病理学样本，从现代绘画到革命旗帜。”【6】在这本教科书中，博物馆的分类标准包括收藏、管理方、服务地域、观众、藏品展出方式等。工业博物馆作为被列举的例子，属于按收藏分类的博物馆，与之并列的例子包括综合博物馆、考古博物馆、艺术博物馆、历史博物馆、科学博物馆、军事博物馆、非物质遗产博物馆等。【7】可以推论的是，工业博物馆收藏的藏品与工业相关，但由于工业本身有复杂的内涵，故工业博物馆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和一种宽泛的博物馆类型。

前引两种定义都将博物馆与过去联系在了一起，这也符合公众对于博物馆的一般认知。例如，科技类的博物馆可以收藏和展示历史上的科技产品，而普及科技常识和展示最新科技成就的机构在中国被称为科技馆。依据这种逻辑，工业博物馆实际上就是工业历史博物馆或工业遗产博物馆。毕竟，博物馆总是最适合展示逝去的时光。【8】由于博物馆的这一特性，它几乎与遗产有天然的关系，因此，大部分工业博物馆实际上都可以被视为工业遗产博物馆。有学者写道：“工业博物馆应被视为工业遗产的一部分，不仅仅是因为它们利用了遗留的建筑，更因为它们的历史与收藏。它们的主要作用是保护这些遗产，保障包括财政与智力在内的合适资源，去促进教育与公共辩论。”【9】这是对工业博物馆功能及其与工业遗产关系的恰当总结。当然，更为严谨地说，工业遗产博物馆应特指那些利用了工业遗址的工业类博物馆。

不过，从历史上看，工业博物馆的兴起与现实中的工业经济发展密切相关，甚至并不出于怀旧或考古的动机。最早的工业类博物馆起源于 19 世纪欧洲的实用艺术博物馆（museum of applied art），此类博物馆没有被建成简单的艺术博物馆，而是具有促进社会商业与美学教育的目标，其中较为著名者为巴黎工艺博物馆。这些博物馆与当时的工商业展览会有关系，并收藏了展览会上的展品。工业革命时代最出名的展览会自然是 1851 年的伦敦世界博览会，这是工业文化最早的大展示。操办博览会的阿尔伯特亲王（Prince Consort Albert）宣称：“我发现有 4 种方式可以获取知识。（1）从书中自学；（2）掌握知识的人口头传授给想得到这些知识的人；（3）通过偶然的观察、比较、示范，从而获得知识；（4）相互讨论时意见的交换。”他认为每种学习方法相对应的合适机构分别是图书馆、大学、博物馆、大会议室。展览会有谢幕之日，博物馆则如同不会终止的展会。亲王推动建立了南肯辛顿（South Kensington） 博物馆，该馆的主要展品是历史性器械模型。【10】这堪称最早的工业类博物馆之一。在德语诸邦，此类博物馆被设想能够促进艺术家、工匠和商人的技术与审美教育，由此来提升产品的质量，以便与先进的英国和法国制造品竞争。由于德意志的制造品在世界博览会上表现糟糕，1864—1890年，有超过 20 家实用艺术博物馆在较大的德语邦国中建立。这些博物馆中的大部分今天已不存在，留存至今的也不再是工商业教育机构，而是更趋近于艺术博物馆。随着 19 世纪德国的发展，该国资产阶级关于历史与进步的叙事开始出现于文化史博物馆（cultural history museum）中。作为博物馆的负责人，资产阶级通常将他们的价值观（例如勤奋工作与经济成功）灌注进博物馆中。至于技术博物馆（museum of technology），则建立在与启蒙运动传统有关的科学博物馆的基础上。技术博物馆通过收藏与展示具有历史意味的技术产品，成为国家的记忆与教育场所。这些技术博物馆在 19 世纪通常展示的是发明家、工程师和企业家的技术成就与生平故事，其专业化程度很高。【11】早期具有工业色彩的博物馆类型大致如此。很明显，从一开始，工业类博物馆就具有开展工业教育与保存集体记忆这两种功能，满足了工业文化发展的需求。